速遞

只是有一次,速遞員久久不來。說好兩點鐘來,兩點半不來,三點鐘也不來,我早答應了同事五點前到,明天是星期天,急麼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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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teve McCurry 作品展

弟弟從香港用海郵寄來的書籍,大概二十天,今天便送扺悉尼的我。COVID期間,這個速度,簡直不可思議。曾經用空郵寄書到英國和加拿大,澳洲郵政郵局的職員善意的提醒我,要一至兩個月啊。提議我不妨加上郵包追蹤功能,只不過多花少許費用,起碼知道它那一刻在那裡,有個交代。那時候心想,世界確實瘋了,看不見的病毒在空氣中散播,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到感染。那托付的郵件,又怎麼知道落在何方?後來為了自己安心,聽從建議,用了追蹤功能,果然明確知道郵包的所在位置,養成了追蹤郵件習慣。有一回一件郵件停留在悉尼某處的轉運中心兩星期,明明就在那邊,狀況也一清二楚。可是它紋風不動,不明為什麼逗留在那裡,真的是個謎。既然已經在途上,不能隨便查詢,只得由它了。可以安慰自己的,是我的郵包和其他遭遇同樣不幸的郵件,正在等候寄往相同口岸的航機,要急也沒有什麼可能。唯有間或上網查看,了解一下動向。後來才搞清楚,我付的郵費,只含追蹤功能,不包括「催促」功能。催促的意思,即是要迅速,這樣的要求,要再添附加費用,原來真的是「時間就是金錢」,不分中外。因為不想付出額外的費用而令郵件耽誤,錯的是自己。但瘟疫蔓延開去的時候,時間不是流逝,而是似乎靜止,不知道明天,甚至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解封可以到另外一個區去,所以才有不必着急這個想法。上班要申請,網上填妥表格,下載打印出來隨身攜帶,以備查驗。把東西交給同事,一向是很輕鬆的一回事,先覆電郵通知,只要同事直接回到辦公室領取就可以了。可是疫中見面就是要直接接觸,接觸有危險,即使來到門口,他們就一直站在門外,等我走出來。他們戴上口罩,但兩眼左望右望,比我更害怕。更有些拒絕回來,像是敵人至死不相往來。因為擔心互相感染,於是原定要回來的人就不想回來,提議不如送到他們的家中去。事實上許多教學人員原本只會集中回校園一兩天,家住得老遠也不要緊。轉為網上授課,不必外出,就更加振振有辭,不親身回來了。

解決的辦法真的很簡單,就是接納大家幾乎一致的意見,把需要的東西托人速速送去就成了。網上授課需要的基本器材,不外是視像鏡頭和麥克風。我先將所有東西運返家中,安放在一個房間內,編配了號碼,登記在列表上。大學特別撥出經費安排速遞,我不用化身成為速遞員,唯一是要我安排。在家工作的同時,家中變成了臨時郵件收發中心,好像經營一個小生意,我自己成為一個一身兼數職的勤勞小店員。每日收到指示,分發器材,在速遞公司的網上填寫物品大小和重量,寄件人、收件人的資料,最重要是要填上手提電話號碼,有即時通知的訊息,然後選擇發送時間,時間越急,費用越高。我們使用一間悉尼市為基地的公司,派遞員可以短時間到來。我下了單,然後把物件放在盒子內,寫上收件人姓名地址和電話,然後放在房子門外。速遞員取了件,會收到確認,到了派遞成功,又有訊息,跟著通過信用卡收到費用。我可以查看派遞人的姓名,知道他駕車的蹤跡,等於一個追蹤功能。但他不是這速遞公司的職員,只是承辦商的關係,駕駛是自己的車子。這樣的派送,一般很成功,同事也往往在家中,不會無人應門。有時候我和速遞員根本不見面,不知道他或她的外貌。有時候原定的速遞員不來,臨時又有人補上。只要早上或午間下了單,當日八時前一定送到,很少改到第二天。這段時間內的公路上,我想其中一定有不少速遞員的車子,運送網上訂貨的,運送外賣的,運送家庭生活用品的。

每天這樣的工作似乎很簡單,又似乎很容易,安排送出幾件東西後,接着集中處理其他的工作。只是有一次,速遞員久久不來。說好兩點鐘來,兩點半不來,三點鐘也不來,我早答應了同事五點前到,明天是星期天,急麼辦?於是上網追縱一下,竟然發現貨品已送抵同事的家,又從信用卡收取了費用。但出門再察看,明明盒子還在外面,是不是事有蹊蹺?這次不得不致電速遞公司,接聽的職員也覺得奇怪,叫我等候片刻,他直接找那個速遞員了解一下。原來速遞員同一時間接下幾份單,應付不來,訛稱已完成工作。但我想不到他或她有如此的笨理由,又如此膽大的欺騙客戶。至於這個跟我解釋的職員,竟然不把責任歸咎於速遞員,真的令人憤怒,尤其令我的同事大失預算,想早點準備下星期一的課也來不及。世事總有些令人意外,但這個意外完全可以避免,即使發生了又不難處理。職員說,找不到加班速遞員,安排明天送有點困難。我呆了一呆,然後對接聽的職員說,我不能不在意見欄上給貴公司的速遞員負評。不過數小時後上網查看,我這個負評,竟然給改成一個讚。到底背後有什麼魔法,不得而知,但隨便玩弄客戶的評分,一定以為我是豬頭。這一次,我正式寫了一封電郵,用的是大學的帳號,向速遞公司正式投訴,還要求立即歸還費用。可能語氣中我毫不掩飾我的不滿,一天早上回到辦公室,枱頭的電話響起,一接聽,對方自稱是速遞公司的地區主管,打來跟進我的投訴。那是七時多,悉尼的公司的客戶服務沒有那麼早。一問之下,原來是個菲律賓的來電,他那邊也是清晨。我一直以為這是間澳洲本地的公司,原來是美麗的誤會。到底是澳洲公司,還是跨國企業,其實都不重要。我們的大電訊公司Optus,投資來自新加坡,很多澳洲人也用它的服務。

溝通過後,問題算是解決了,但我也不相信會再用它的服務。它的速遞範圍只限於悉尼方圓一百公里內。送貨給居住於距離悉尼二百多公里的獵人谷(Hunter Valley)的同事,要另外想辦法,當然不可能當天做到了。所以我又找到我家附近的一間速遞公司,駕車前去不過十分鐘。它和許多物流公司合作,找到最快的速遞方法。這個收集處的店主叫 Alex,店外貼出一張告示,叫客戶一定在店內戴上口罩,否則不提供服務。那時候社區並無規定室內必須戴上口罩,但 Alex 先知先覺,提早嚴格執行,又最遲才除下口罩,讓我看他的真面目。他做事爽快,有時更為我匆匆放下的盒子妥善包裝,非常敬業樂業。

至於那天托運不成的器材,怎麼辦?我找出同事的住址,翌日自己做了速遞員,親手送上。同事的家住於林蔭中的山坡上,看到我,很訝異。當然我不能向他完整解釋前一天奇怪的經歷,在講求顧客至上的服務態度的社會,實在令人難以置信。我記得那是個星期天的清晨,路上行車暢順,升起不久的陽光在樹蔭之中射下來,看得人滿心喜悅,令人感到在迷茫的前路中,有一份如夢似幻的期待。


標題照片:Steve McCurry 作品展。拍攝於二〇二三年五月,使用徠卡相機,50mm鏡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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