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失的節慶

中秋節過後,月亮便躱起來了,消失了。農曆十四的晚上,我還在後院拍攝過在烏雲之間飄忽的月亮。十五晚上天陰,提早入夢,懶得再看,中秋就匆匆過去了。南半球現在是春天,叫這個日子做中秋的話,很多本地人從字面上根本不明白。只有改稱Moon Festival,大家才恍然大悟,明白中秋是指一年中月亮最圓的晚上。好像許多從亞洲諸國譬如越南、柬蒲寨、韓國和日本等的移民,也有慶祝月圓之夜的習俗。有一年同事更特別在當天morning tea時聚首,提議各自帶點小食熱鬧一番。有人帶來月餅,切開小片與大家分享,當是慶祝。這段日子逛華人超市,看到放在門前當眼處的moon cake,也自然把中秋聯想起來。這些月餅多是來自海外,盒子上說是香港、澳門和廣州的老餅店。除了「美心」、「奇華」和「榮華」三間香港老字號外,其他的寶號我都沒聽過。只怪自己這幾年沒有留意有些新近冒起的品牌,但香港的朋友也搖頭,就有點異常。要吃得正宗,唯有選擇名牌。海外製造的月餅,數月前便運來悉尼了,新鮮當然欠奉,賣點就是一點家鄕的感覺。可惜近來出門仍然有限制,我沒有親自到這些華人超市看個究竟,不清楚今年海外的月餅是否如常供應。記得以往附近有港式家包餅店,趁佳節將近,特別出售自家製造的本地月餅,難得新鮮,不必加上過多防腐劑。如果要思鄉又顧及健康,可以放膽支持它。但今年疫情蔓延,搞得經濟奄奄一息,市面許多店舖關門,食肆勉強維持外賣。我一向不太熱衷吃月餅,連本地製作的也興緻大減了。

澳洲本地人對月餅的愛好,因為文化差異,當然沒有我們那麼瘋狂。但今天的「鬼佬」,對東方事物有基本認識,懂得吃,順暢操作筷子,也當然知道什麼叫月餅。一提moon cake,相信大家都知道是什麼一回事,只是可能他們對月餅的品種搞不清楚,一如我永遠對芝士的名稱水過鴨背一樣。月餅又甜又多油,相信已經沒有多少人有這麼的勇氣,一口氣吃下傳統一大個的月餅。一般的吃法,就是把月餅切成小小片,舒服坐在沙發上,呷一口舊茶普洱,成為一種久違了的雅興。至於我的同事們,雖然是個小聯合國,但很少聽過誰愛吃月餅,肚子餓的時候當然另一回事,桌子上什麼東西都會掃光,只留下碟子無人收拾。大家喜歡分享的都是自己弄的食物。月餅那麼貴,從來沒有人會買回來放在桌子上任人享用。我們總是希望趁Moon Festival過後,華人超市月餅會減價促銷。但聽說還是要六十澳元兩盒,獨買一盒更貴,沒有議價的空間。難道真是瞄準貴必是好的心理?証明月餅是並不平民的美食。

記憶中的月餅餡料,以為一定跟鹹蛋黃和蓮蓉分不開。傳統的月餅餡如白蓮蓉、黃蓮蓉、豆沙和欖仁,還有單黃到四黃,都是陳年舊事。再提起這些單調的種類,別人會猜中你是屬於那個年代。我承認應該落入白髮一族,不再年輕。但原來記憶不可靠,最近友人在臉書上載一張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月餅價格單張,才知道那時候已經種類繁多。年幼時候父母做的月餅會,有不同價格,因此得到月餅的種類和數量也不同。中秋將近,到酒樓領取月餅,看見酒樓的外牆外掛上一塊大型花牌應節,上面一定少不了嫦娥在月亮上飛舞的形象,或許有伐樹的吳剛和相伴的玉兔。一袋月餅盒中,放在上面是一盒是「七星伴月」,只是盛載幾片的小月餅,取一個好意頭。做月餅會得到的一份月餅組合,可能只是應節需要,多作自己食用,很少用於送禮,浄蓮蓉、單黃雙黃最常見,還有一定有父親最愛又只有他吃的五仁月餅。他曾經讓我咬一口,餅餡結實加上味道古怪,難怪只有他獨自享受了。至於後來陸續出現的月餅種類,的確大放異彩。簡單在谷歌搜索一下,就發現包括流行冰皮、蔬果、朱古力、綠茶、雪糕、酥皮和海味等等的月餅,不限來自南方的廣東,還有北方。既然不甘於單調,搞搞新意思絕對可以。不過我沒有機會嘗過,沒有資格批評這些特別的滋味。只是覺得,還是吃了多年的傳統蓮蓉餡月餅最好吃。

中秋節過後,下一個節日,就是聖誕節,而且適逢快要踏入悠長夏日,真的是不能不事先大事慶祝一下。澳洲全國的公眾假期,上半年較多,有八日;下半年較少,只有五日。現在只是九月中,瘟疫漸遠,同事們已經互相提醒要慶祝這個重要的節日,放假的放假,遠遊的人計劃遠遊,雖然看來只可以在國內短途旅行,但總算是走出了一步。澳洲在這場抗疫中,起初好像比別人走得慢,沒有復蘇的長遠的計劃。我們也許是西方社會唯一封鎖自己,與其他人隔離的國家。新州這一波Delta變種病毒爆發,本來正在恢復中的經濟受到嚴重影響,許多店舖結業,大家繼續在家工作。但奇蹟地給政府找到一個對付瘟疫的良方,就是趕快接種疫苗。起初大家驚恐、擔心、情緒低落,但接種疫苗的人數上升,反而做到群體免疫,在連串錯誤後趕上許多先接種疫苗的國家。新南威爾士州很快達到百分之八十的人接種了兩劑疫苗。

原來所謂慢半拍,不知不覺變成快半拍,倒有些龜兔賽跑的玄妙。想起剛看過的台灣電影《消失的情人節》,由做事「慢半拍」的阿泰和「快半拍」的楊曉淇的故事組成。小時候兩人因車禍在醫院相識,出院後楊曉淇已不記得,但阿泰念念不忘。電影的開首說到楊曉淇早上醒來,以為當天是七夕情人節,趕往參加「情侶默契比賽」。到了會場外,才發現昨天才是情人節,自己無端失去了一天。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往警局報案,當值的警員給她弄得一頭霧水。故事發展到時間靜止的一段,解釋失去的那天究竟怎樣了。原來七夕那天時間突然停止,慢半拍的阿泰終於趕上快半拍的楊曉淇。在停止的時刻中,楊曉淇和其他乘客坐上他駕駛的巴士到海邊。阿泰把楊曉淇搬到沙灘,用菲林相機拍了許多照片。他拿菲林到沖曬店沖曬照片,店主覺得其中一張楊曉淇拍得很美,把它掛在櫥窗。第二早上,照片給經過的楊曉淇看到,追尋之下,她才逐漸找回這段失去的記憶。

在現實生活裡面,時間停止的概念當然荒誕不經,但這神來之筆的確奇妙。愛情沒有理由,你就不妨把它解釋為上帝的安排好了。相信你也曾經夢想過這樣做那樣做,可惜沒有時間。時間停止了,就讓你趕上去。瘟疫肆虐,時間靜止了近兩年,鐘停擺了,將來的人如果翻看由二〇二〇年初到二〇二一年的年底這一段歷史,就會發現我們的論述是不斷由新冠肺炎、檢測、隔離和疫苗等字眼重複組成。你經過街上的店舖,除了食肆外,許多生意結束了,內裡空空如也,有的還一地信件。如果要拍一段錄像,相信就是這些重複又重複的畫面,多荒涼。這接近兩年的時間裡面,不單止許多節慶消失了,許多人也消失了。有空看了這齣好電影,發一場白日夢。世態炎涼下,在畫面享受一個天馬行空的愛情故事,印證這世界還有些感動的時光。


標題照片:Cumberland State Forest,陽光從樹葉間灑下來。拍攝於二〇二一年九月,使用徠卡相機,24mm-70mm變焦鏡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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