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蘭和木蘭
前院的玉蘭今年開得特別燦爛,令人看得感動。根據維基百科,玉蘭有二百一十個品種。我們的玉蘭樹,根據圖像,屬於紫木蘭。木蘭的英文名叫Magnolia,用於紀念十七世紀法國植物學家Pierre Magnol。Magnol的偉大貢獻在發明了植物的分類和族群。對我這個植物盲來說,本來根本分不清楚這花那花、這草那草、這樹那樹的名稱,不過在悉尼生活了十多年,房子前後院的幾株樹,都逐漸叫得出這個哪個名字。加上喜歡拍攝花朵,在電腦上處理圖片加上標籤,不能不瞭解一些常見的花、草和樹。否則所有花都標籤花,反而找不到各自的特性和形態。想到這有如新認識的同事和朋友,不能永遠的暗地叫「他」和「她」,有時不免覺得很不禮貌。至於記不得別人的名字更是常有的事,我以為這是自己開始踏入老年的特徵:腦筋遲鈍,口開張半天,說不出你你你是誰來,尷尬得很。我的澳洲朋友也有同樣的煩惱,對方匆匆說了一遍,霎時間便忘了。但他比我年輕二十載,恐怕不是像我接近老人癡呆吧。我跟他談起,才知道我們有同樣的問題。我後來想到一個簡單解決的辦法:就是要把名字牢牢記住,一定要在最初的時候,刻意反覆使用使用對方的名字。那次接種第二劑疫苗,來了一位護士,來來回回問了許多問題,其實是要証實我是否那個登記接種的人,也要我清楚明白接種疫苗的意願和後果。如果不了解這是職責,就會以為她在找麻煩,刁難你。我看見她貼在胸前的名牌,牢記着她的名字,然後回答時直接稱呼她。這樣做是訓練自己緊記對方名字,而且也讓她知道你是知道到她不是一個隨便走進來的醫護。在如此短短的疫苗接種過程中,我們談得非常愉快。你也不必奇怪,到如今,我還記得她叫Fiona。
環顧附近一帶,春天盛放的花之中,玉蘭絕對不是少眾。花朵鮮艷的顏色在晴朗一天的陽光下閃爍,叫人禁不住留神一看。相反對戶門前的兩株桃花和近小學路旁的三株桃花,花朵差不多開盡,最美麗的時光過去,終於凋榭,留下一地的落英,証明熱鬧繁華如此短暫,最後留下一點戀棧的痕跡。這一年多來,人間極目傷心。今年七月瘟疫再爆發開來,至今死了一百五十多人,看來生活如常,悲傷還要繼續。這個星期是冬末最後數天,日間天氣普遍暖和,許多時花不用掩飾,紛紛開放。玉蘭樹比新州常見的桉樹,一般長得不算高,但樹冠卻張開來。人家院中的純白的玉蘭,短肥花瓣的二喬木蘭,都在半個月前盛開過了。但我們的玉蘭花開,例必姗姗來遲。一般來說玉蘭花落下,葉子才豐盈的長出來。不過有數年我們的玉蘭只長出寥寥三三兩兩的花朶,夾在綠葉叢中,沒什麼留意之下,轉瞬間春天便大搖大擺到來。說明花開葉長,可能和那一年氣候有關,只是我們太大意,以為萬物有序是必然。資料來源說玉蘭最早於二千萬年前在地球上存活,在新州廣泛發現的品種,可能只是其中一小撮,更不是本土植物,相信是從其他大陸遷徒過來。我終於認識Magnolia這名字,是由拍攝了不少它的花朵照片開始。幸運的是,今年的這株讓我拍攝了十多天的紫玉蘭花,雖然花瓣開始慢慢脫落,還是那樣子健康活着。
說起Magnolia玉蘭,我常常錯誤翻譯為木蘭,自然想起小時候讀過的《木蘭辭》。這首辭其實是敘事詩,大家也對故事耳熟能詳。《木蘭辭》中的主角花木蘭從軍故事,發酵成為不少的動畫和電影。迪士尼二〇二〇年拍的版本名字用譯音叫做《Mulan》,不是Magnolia。IMDb網站的觀眾給它5.7分。五分以上,不算爛片,但投資了二億,票房只收回七千萬。我反而想看卜萬蒼一九三九年拍的《木蘭從軍》。電影中的花木蘭,要顧及主角的形象和市場,其實是一齣戲,大膽創造就夠了。像電影《正義聯盟》(Justice League)裡,Gal Gadot飾演的Wonder Woman,其實是她自己的形象的再生,不然一個力大無窮的女子,豈能那麼女性化。你不妨看奧運會中的女子田徑選手,大部分雄赳赳像男兒。今年網上盛傳許多女運動員原是男身,以為精彩的故事陸續有來,到頭來反而不見她/他在獎牌榜上,世事真是太奇怪。
《木蘭辭》是南北朝的詩歌,作者不可考。但木蘭從軍,女子作男兒,歷史上也可能並非唯一的一個。詩中說木蘭代父出征的主意既定,便要各處張羅。裡面敍述她到過東南西北四個市集購物,純屬詩歌描寫手法,亦有可能是事實。但從軍前要自己搜集裝備和工具,的確有如現今的BYOD(bring your own device),可見當時強迫服役的苦況。當然大家總是把問題放在從軍十二年,為何同袍雌雄莫辨?為何不被發現是女兒身?所以全詩的結尾四句是畫龍點睛,意思清楚不過。即使是有許多的懷疑,那時候讀書,詩是這樣寫,老師這樣解釋,就想當然了。以前讀古典詩辭課文,必有課堂上默書,即使是「不求甚解」,竟然到現在還可以背誦出《木蘭辭》九成以上。
像我這個年紀的一代,中學讀的課外偵探小說,一定看過「女黑俠木蘭花」。因為學校圖書館藏書較少,隔一個星期六,我便跑到大會堂成人圖書館碰運氣。早上的行程大概如此:首先從圖書館借出厚厚一冊書例如《中國新文學大系》捧着,然後趁還有些時間,不直接在大會堂門前乘搭巴士,而是沿海旁添馬艦行人路步行,經過紅十字會總部,往灣仔軒尼詩道逛書店。那時候想逛的只是近修頓球場附近的長興書局,為的是想買一本剛出版的「女黑俠木蘭花」系列的小說。長興書局在地下,門前又有個巴士站,回家很方便。其實即使由大會堂搭車過來,也不過是三四個車站,但步行可以省錢。當時不知道作者魏力是誰,現在大家都知道是倪匡的一個筆名。什麼雜書都看的年紀,情節曲折就夠了。家中沒有電視,借來買來的書都讀得很快。後來看到《無名怪屍》,相信是系列的尾聲了。等不到「木蘭花」新作,順手找些馬雲寫的「鐵拐俠盜」系列來看,看了一兩本,感覺很不一樣,後來回想起來,原來中學日子早已經遠去了。
我的數本「女黑俠木蘭花」小說的最後歸宿,可能輾轉在同學手上,或者數次搬家時跟其他書籍一併丟棄了。數年前回港經過灣仔,長興書局奇蹟地還在軒尼詩道。想起買的時候很珍貴,丟掉的時候太隨意。心想如果好好保留它們到今天,是否還有些價值?我不太清楚。我的所謂藏書,多是寫作的前輩和朋友們的贈書,書頁上寫了我的名字,有一段文字因緣。趁玉蘭盛開的季節,翻開書來,回溯年輕時的陽光日子:那個多年前多麼熟悉,又多麼陌生的香港。
標題照片:從電車上看金鐘的商業大廈,右邊是匯豐銀行中環總行。拍攝於二〇一五年五月,使用徠卡相機,35mm鏡頭。
作者保留照片和文字版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