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書這回事

我一直想清空過多的舊東西。原來書最可憐,自己曾經過目不忘的,絕對不肯丟掉。沒有看過的,其實有不少。如果要為這些書找另外一個家,免費送贈,原來有如此的困難。

送書這回事
悉尼中央火車站入口

自從那天把舊書送到收集中心後,我告訴自己,不必回去了。與其看人臉色,倒不如想過另外一個妥善處理舊書的辦法。我不懂得相人之術,但言語之間的些微互動,還是領略得到人情世故,掌握那分寸,不致令自己和他人難堪。我其實可以把盛書的環保袋放進小型收集箱裡,兩手空空再無一物,走得瀟灑。但為了不讓舊書撞得破損,只好多走一步,到達收集中心的車庫前,小心翼翼放進早已橫放在門前的大型移動式收集箱。我們叫這些收集箱做Skip Bin,因為方便清理大型垃圾,只要一輛吊車,便可以把整個箱帶到指定地點。收集好了,吊車又來到把箱吊起,放在車後,駛往垃圾場棄置。換言之,利用Skip Bin,收集中心的職員可以迅速處理捐出的物資,有用的拿走,沒有用的便留下,最後一併棄置。既然是無用之物,收集中心有全權處理,省得在店𥚃蹉跎歲月,當然有它的道理。至於把物品捨棄的人,感情上也早已了無牽掛,理論上不應該藕斷絲連。近年不少人嘗試的斷捨離,恐怕就是這個意思。

澳洲不少商場停車場的一角,特地批准某些慈善團體設置了跟身高一樣的捐贈物品的收集箱。它們的主要設計大同小異,都是有個拉開式的上蓋,把東西投進去,掉在箱裡,便取不出來,不會給他人有機可乘了。因為蓋掩大小有限制,主要還是適合收集衣服,體積大和易碎裂的東西容不下,可能要像我一樣,把物品親自送到店舖。有時候大家都忘記了有這個方法,反而只顧把物品堆樍在收集箱的旁邊,變成一個臨時的垃圾棄置場,當然難看極了,而且其中有不少破破爛爛的東西,到底可否作為二手貨,很有問題,倒不如說是趁機丟掉垃圾算了。結果慈善團體公開呼籲大家,節日過後,千萬不要把物品送來。大家都很聽話,後來放在收集箱前的東西少了很多。不過到底是大家捐出的物品少了,還是有人撿回家去?我倒不很清楚。近來掛在大家口中的就是生活艱難,聯邦和州政府都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市民的生計。在街上撿東西又不是犯法,人棄我取,很合乎循環再用的原則。不過最近上了電視新聞頭條的,反而不是撿走東西,而是有人在路上偷走屋前種的花草。相信偷花賊的目的,不外乎想美化自己的庭園。生活真的很艱難,估計這個竊賊花不起十元八塊買小盆栽,才出此下下策。

要棄置大型垃圾,其實不是沒有辦法。住在獨立屋的話,通知你所屬的地區議會,簡單的在網頁上做預約。他們會安排收集車,妥善把你放在路邊的大小煩惱一次清走。像我住的地方政府,一年可以安排四次收集家居的大型垃圾。感動嗎?看看你的Council Rate多少才說好吧。Council rate就像以前在香港居住時繳交的差餉,等於居住一個地區服務的費用。在澳洲,這筆費用是按季交給區政府的,據說是用作新設施、改善基礎設施和保護環境。房子愈大,council rate也愈多,而且每年例必會向上調整。這每年四次的收集,今年我只用了一次,實在找不到什麼大型的垃圾要他們幫忙。我們早已奉行的購物原則是:不胡亂購買,不損壞不買。那麼我應該追回三次不用的費用才對。有次我查問為什麼要上漲百分之十以上,不久便收到回覆,向我解釋費用花在那裡,而且新收費也是由區議員高票通過,更由州政府批准云云。既然有如此好的制度,又有迅速的答覆,不能乖乖接受,是我的問題。至於和建築有關的垃圾,例如石屎和木材,要送往特定的棄置場,收費按照重量計算,一點也不馬虎。有些工人偷懶,竟然隨便找個偏僻小徑丟棄石屎,甚至含有害的石棉板,結果引起公憤,誓言追捕緝兇。現在四處裝置了天眼,相信兇手很快便會落網吧。

我家居附近收集有用物品的地方,叫Vinnies,它是本地的慈善機構St Vincent de Paul Society的實體二手物品店。店舖收集到有用的物品,不一會可以放上架發售。法國人Federic Ozanam和友人成立這團體於一八三三年。網上的資料說,蘇格蘭人Charles Gordon O‘Neill在他二十三歲那年加入了組織。一八八一年移居悉尼後,在岩石區(Rocks District)一所教會開了第一個會議,算是創立了澳洲的St Vincent de Paul Society 。由於捐贈太多,一九二二年Vinnies正式開業,正式讓公眾入內購買物品。這些物品,當然又以服飾為主。不少澳洲人也喜歡到Vinnies購物,希望能夠協助有需要人士。聽說有些網紅故意走入店內拍攝,讓尋寶的經歷引發大家的關注。我曾經參觀過,店内主要還是衣服、飾物和小型家居擺設為主。雖然他們說歡迎書籍,不過除了那些放在茶几上的畫冊外,就是烹飪書和少量流行小說。

所以那天我提著一袋書到來的時候,接收的義工一看,臉有難色。我告訴他都是英文攝影書籍,十年八年前出版的,而且只翻過數頁,幾乎跟全新的一樣。他勉強接過了,不過我相信在這個小社區,對這些書籍有興趣的人不會多,而且世界變得太快,連帶許多技術也變成中古品。自從街角的獨立書店和火車站另一端的舊書店結業後,社區僅有的文化氣息也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是咖啡館和理髮店。舊書店那端的相連數間店舖,一直凋零至今,証明疫後經濟仍未恢復,不能強求。大家能省下的,都盡量節省,只有便宜貨品尚可有人問津。

我一直想清空過多的舊東西。原來書最可憐,自己曾經過目不忘的,絕對不肯丟掉。沒有看過的,其實有不少。如果要為這些書找另外一個家,免費送贈,原來有如此的困難。即使寄出去,那份時間的重量,叫人猶疑不知如何是好。那個曾經伴我成長的書海,屬於個人,與別人無關。自己奉為經典的作品,別人未必有同樣的心情。我終於發現,如果此刻仍然留在書架上的書,一定在我的人生中,與我渡過美好、平凡、瑣碎和艱難的歲月。這些現在想送出去的書,曾經被愛過,最終等待新的主人,一般叫二手的,但還是叫Preloved好。有些書頁中,還夾著手寫購書的單據。以前曾經那麼喜歡四處跑隨意購書,現在已經不再是我的生活日常,也沒有什麼令人不快。這些單據上書局名字,早已經不復存在,雖然我很希望對這些香港地方的記憶,歷久常新。但恐怕隨著年紀漸長,印象不會永久。


標題照片:悉尼中央火車站入口,拍攝於二〇二四年九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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