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高氣爽

小時候作文，提到秋天，例必抬出以下兩句：秋高氣爽，正是郊遊的好季節。久而久之，已經變成描寫秋天的爛句，但我現在倒還是牢牢記住，証明有些東西還是印象鮮明，沒有隨記憶消逝。今天如果再用如此的文章開首，會否給貶為沒有新意，倒要請教一下中文老師。上網一查，「秋高氣爽」原來出自杜甫一句：愛汝玉山草堂靜，高秋爽氣相鮮新。原來高秋爽氣換來了今天的一般說的秋高氣爽，各有境界，沒有高下。網站的建議例句也正是提及秋天郊遊，彷彿沒有到郊外去，是白白浪費了如此良辰美景。想起蔡明亮的一部叫《郊遊》的電影，意外地發現不如片名說的那樣。失業的男主角的妻兒離他而去，身上披著廣告牌在城市中遊走。他付不起房租，只能在廢置的商廈中生活。長鏡頭下，男主角吃發黑的椰菜十二分鐘，吃雞腿八分鐘，持廣告站在馬路上給狂風和雨水打在臉上。我斷斷續續在MUBI電影串流網站看完這一百三十八分鐘的電影，原來一絲輕鬆的感覺也沒有，郊遊原來是反諷，這樣子生活的人那有什麼閑情？英文的片名：《Stray Dogs》，譯作野狗或流浪狗，用來借譬男主角的生活狀況，或許有助我們了解電影的主題。無論如何，《郊遊》肯定是一個難得的看電影經驗。你可以喜歡這種拍攝的手法，你也可以不喜歡。正如每個人說故事的方法都不一樣。

氣溫逐漸轉涼了，悉尼地區下午六時左右便入黑。即使是天色那麼藍，夜色降臨，在日光下的活動便叫結束了。算一算今年La Nina的氣候，應該尚有一段日子才結束。秋日過了一半，冬天的雨季還未開始，趁着復活節長週末，一連四天的假期，碰上難得的好天氣，無怪乎鎖不住每個要出外享受陽光的人。所以秋高氣爽的這個說法，南半球北半球也一樣。加上這個長假期，新州政府在大悉尼地區推出免費乘搭交通工具，從四月十六日到四月二十五日，在一定的範圍下，大家可以不花分毫，乘搭鐵路、巴士和渡輪。長假期開始，新聞媒體便報導很多人紛紛湧到市中遊玩，數百人排隊登上渡輪，鏡頭所見，每一艘開航出海的渡輪上，所有露天的甲板都擠滿人，你以為是逃難，超載得非常厲害。但我想到的是反映了大家不顧一切，趁著晴天，冒着給紫外光灼傷的危險，無論如何都要在每一刻享受美好的陽光。

原來免費就是最好的宣傳。州政府一天到晚呼籲大家回到市中心上班，聲嘶力竭，大家不為所動，結果四兩撥千斤，如此輕輕鬆鬆就達到目的。海外遊客不用隔離，也不用登機前病毒檢測。海外學生紛紛回來了，一家大小和學生就可以擠滿市中心，根本不用什麼宣傳。為什麼大家不回來？悉尼交通費不便宜是其中一項因素，但習慣了在家工作的便利，效率不減，許多人根本覺得沒有什麼必要回到辦公室。以前不少公司節省資源，其中就是提倡流動工作間。公司派一部手提電腦給你，你就可以自由在公司每一個角落工作。沒有預先訂位，工作間也沒有，你就考慮在家工作好了。我到訪過一間大會計師事務所，他們的員工每日的工作間都不一定，但由於登入了網絡，你的位置也在電腦上顯示出來，上司同事找你毫不費力。我們大學的資訊科技支援服務人員，不少人就是背着行囊和裡面的電腦，每日到不同的地方做維修。後來主管們發現沒有工作間不行，所以才勉強留給他們小小的空間，等他們可以處理自己的工作紀錄和檔案。至於一般公司的客戶服務又如何？前數天為私家車保險搞續約。新的一年保費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十，覺得很不合理，打了電話給客戶服務中心。接聽我來電的職員叫Dean，在昆士蘭州的家中工作，總機把電話轉給他，處理我的訴求。這個電話溝通花了差不多半小時，有如閒話家常。心想你如果想鍛練一下澳式英語，更不妨試試多打這些電話。結果原來一千多元的全保費用減至九百多，比去年多十元八塊，這個電話是否不應節省？

大家也許奇怪，這十二多天的車票收入都不少，為什麼州政府如此落落大方？其實細心一想，這十二天是學校假期，沒有學生乘客，家長也不少趁機放假，陪伴子女，路上的車子減少了很多，更何況是公共交通工具？正常的班次真的不需要了。前一陣子，鐵路巴士工會和州政府談判，商討加薪，不歡而散。工人罷工，本來乘客應該怨聲載道，但這次卻不是如此簡單的一回事。週末談判不成，州政府突然宣佈星期一列車不能按照原定班次開行，只能維持有限度服務，因為恐怕工人會作亂。州政府說是害怕受工業行動影響，預早作出部署，而早上部分鐵路大門深鎖，工人不能而入，所以班次減少。據說決定行動的是鐵路的主管，通知了交通部長，但部長辯稱他早已就寢，在睡夢中不知詳情。一個影響數十萬上班乘客的決定，竟然不用得到運輸局的批准，說來有點令人難以置信。不過州政府從來對加薪的建議採取強硬立場，公共交通員工罷工後，接着醫護和教師也站出來，表示要討個公道。

交通部長曾經和工會領袖隔空罵戰，表示如果勞方放棄無理加薪要求，政府考慮補償乘客的不便，提供一至兩天免費乘車。不過工資偏低，待遇欠佳，的確是事實，不然不會那麼多人不滿，也不願意入職。雖然協議每年有百分之二點五的薪酬調整，但聯邦儲備局局長Philip Lowe最近在公開場合提過通脹會高達百分之三點五，即是說工資追不上通脹，工資少的工人生活將會更艱苦，難怪大家都站起來爭取權益。

今年大事是聯邦選舉，不能改變州政府。但接着下年的州政府改選，民意支持現屆政府與否，或多或少都扯上關係。這場免費乘車優惠，來得正好，但很難說能否改變大家對州政府的印象。許多的施政內容，不能單純去看目的，有時不免有許多計算在內。大學的員工加薪，也是如此。我的不少同事包括系裡的資深教授，都參與代表大學的勞方去討價還價。可想而知雙方的談判過程艱辛，不是數天的工夫，而是數月以至一年以上。

這趟免費乘車優惠，可算是小恩小惠。要博取民眾的支持，還是要看將來兌現承諾。政府上場前後兩副嘴臉，司空見慣，但總比極權國家的專橫好。趁秋高氣爽，白雲處處，放棄駕車，乘火車到郊外徒步一番，其實有種悠然自得的心情。當許多人湧出市中心，我們卻走回咫尺的大自然，享受一個不一樣的長週末。

標題照片：Hawkesbury River 火車站看日落。拍攝於二〇二二年四月。使用徠卡相機，16-35mm變焦鏡頭。

作者保留照片和文字版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