處處聞啼鳥

大清早提醒你起牀的,不是陽光,而是雀鳥的叫聲。一般來說,先是叫得喀喀聲響像笑翻了天的是笑翠鳥(Kookaburra)。牠們應該在不遠的樹枝或電線上。叫得那麼響亮,那麼高調,即使你在半睡半醒之間遊移,也不可能待在牀上太久,甜夢惡夢統統一筆勾消。這樣也好,起碼知道天將亮了,沒有懸念,沒有其他好選擇。你要上班的話,大概要下定決心,直接起來了。不上班,也只得起牀。如果笑翠鳥的功力不夠,接捧的大自然響鬧就是澳洲喜鵲Magpie。牠們既不是歌唱,只是在咕嚕咕嚕的叫,你知道牠們正在和同伴溝通,但無法明瞭到底說什麼。如果喜鵲的噪音都不能叫醒你,還有一些聲音甜甜短短的鳥在一下一下輕輕叫。躱在樹葉深處,我不知牠們姓甚名誰。如果鳥噪真的不能喚醒你,証明你真是個幸福的人。那麼你不妨繼續你的美夢吧。好夢未圓,的確有些可惜。

太陽高升起來後,雀鳥的聲音消失了,可能我們人類的活動打擾了牠們,路上車子也多了起來。你要仔細留意,才看到雀鳥躱在樹林中那兒。不過在馬路上駕駛時,不時看到的雀鳥的屍體,早已一片血肉模糊,不忍心再輾過去。正如有時候我們在新州的小鎮旅行,看到路旁不幸的袋鼠的屍體,袋熊(Wombat)的死狀更是四腳朝天,可憐得很。不過人類的房子越多,動物的生存空間,只會變得越來越小。還好我們的後院外,不是別人的後院,而是一個林木保護區和小溪,那邊是五層的高樓。林木保護區雖小,樹林長得比大樓的頂層還要高,也茂密,足夠讓不少雀鳥棲息。日間來到我們的後院的雀鳥,近來較多是笑翠鳥。以前多是雨中或雨後飛來,羽毛盡濕,抓着籬笆左顧右盼,有時動也不動,後來才發現牠們在等候草坪中冒出的幼蟲。眼界那麼準繩,不需分秒便能捕獲獵物,正是牠們的本領。正面看笑翠鳥的頭顱小,橫看下才發現其實與身軀比較,還算是大,看起來整體肥肥短短,很有卡通意味。但牠是澳洲的惡鳥之一。我最初並不知道笑翠鳥吃葷,原來小昆蟲和體形較小的動物都是牠的美食。有一回看見一隻停駐在欄杆上的笑翠鳥,口中銜着一隻五吋長的蜥蜴,那個惡相和平常紋風不動的樣子相差很遠,令非常意外,也像溫馨的場面中突然來了場殺戳戲,來個反高潮,霎時間笑翠鳥變得很不可愛了。另外一次,一隻笑翠鳥在雨中飛過,銜着一隻小動物,在樹枝上不斷拍打。看清楚,原來是一隻小鼠在牠的口中掙扎。我只看過電視上動物撕殺的場面,想一想,我的後院和林木保護區不是一個自然的殺戳場嗎?只不過一切進行得靜悄悄,無聲無息。笑翠鳥把小鼠拍得半死後,接着如何處置,我倒沒有目睹過。

近日我分享不少笑翠鳥的照片,全部都是在後院拍攝的。那是牠們静靜等待獵物的時刻,有時在掠衣架上,有時在籬笆上,有時在樹梢上,每個動作都不同,目不暇給。通常牠們守候的位置不高,方便可以觀察到四周的活動。一般要拍攝雀鳥,要先隱藏起來,由於不能走得太接近,要使用長焦距鏡頭。我的長焦距變焦鏡頭最長只有400mm,缺點是最大光圈太小。光圈小,不能使用高速快門,高感光指數又令數碼照片出現粗微粒。當然粗微粒可在後製時解決,但快門太慢就不能凍結活動中的物體,是這類細小光圈鏡頭拍攝時的先天缺點。如果經濟許可,當然要使用大光圈的定焦鏡頭,可以提高快門,捕取剎那的動作,更可以做到主體背後的散景。但這種鏡頭的售價,尤其定焦的,往往要接近兩萬元澳元以上。如果不是專業攝影師,根本不能負擔。其實今天的修圖軟件,已經可以平復因為感光不足出現的粗粒。數碼相機的自動對焦也非常快捷,有些更有動物眼球對焦功能,可能比人眼觀察更快。至於器材,可說是豐儉由人。我的相機機齡接近四年,長焦距鏡頭超過五年,但仍然操作正常。拍攝笑翠鳥,秘訣是保持適當距離,不能直接走向牠。從側面慢慢移近,甚至不要直接看着牠。緩緩走到了近三四公尺左右就止住,輕輕提起相機,構圖再按下快門。我知道這隻笑翠鳥看見我,牠也知道我在牠的附近。我知道牠的眼睛裡充滿着懷疑。只要我動作緩慢,沒有再趨前的姿勢,牠就留在原處,等候牠的獵物,不理我了。有一次牠甚至飛近我站着一公尺處,啄食泥中的蚯蚓,然後再飛走。

我不能分辨每次飛來的笑翠鳥是否同一隻。拍攝的時候,如果逆光,光線太暗,或是構圖不佳,我只能在旁靜靜觀看,等待另一個動作再按下快門。有時候來了兩隻、三隻,最多來了四隻。但牠們好像知道,即使這小小的花園,也不足夠食物給牠們分享,所以很快飛走只剩下一隻。不過我未曾見過笑翠鳥之間有什麼爭執。只是牠們各據一方,然後在靜靜觀察,有時望着草坪,有時抬頭望向樹上。我站在樹下,即使我很想再接近,其實還有好一段的距離。

我與笑翠鳥的零距離接觸,只有一次。親身體驗牠們的捕食能力,一次就足夠了。那次來悉尼北近塔朗加動物園(Taronga Zoo)的海邊,一個叫Bradley Head地方。這是個著名的拍照景點,向西南遠眺,就是悉尼海港大橋。晴朗的一天或彩雲滿天的傍晚,不少人來到拍婚紗照。我們和朋友坐在向長椅上,拿出三文治,不留神之際,一團黒影飛過來,把手上的三文治奪走。定睛一看,奪走我的午餐原來是一隻笑翠鳥。結果食物掉在草叢,看到我在趕,牠和同伴飛到樹上,沒有愧色。接着又有幾隻bush turkey走近,對我們的食物虎視眈眈。我們趕快吃光食物,免得這些雀鳥走近滋擾。其實許多人胡亂餵飼野外的動物,動物互相追逐食物,變得越來越兇惡。牠們能夠在大自然生存,根本不需要吃人類的食物。悉尼魚市場的海鷗,就是因為太多人餵飼,變得兇猛,對食客有敵意。魚市場已經竪立警告,但仍然有人毫不理會。你說到底雀鳥和人之間,誰更冥頑不靈?

奪走我的食物的兩隻笑翠鳥。

據說澳洲的雀鳥有八百多種,常見的恐怕不超過十多種。其實我愛拍照,本來不懂牠們的名稱,慢慢就學會了。起初是一種,逐漸多認識雀鳥起來。曾經想過擁有一支更長焦距的鏡頭,可以把雀鳥的動態拉近看。不過雀鳥有牠們的自由天地,而且觀鳥也要講季節。笑翠鳥走後,相信夏天已盡,秋冬雀鳥紛紛躱起來,看來又是另一番風景了。


標題照片:Bradleys Head 遠眺悉尼海港大橋。拍攝於二〇二〇年七月,使用Canon相機,24-240mm變焦鏡頭。


作者保留照片和文字版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