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紀錄片

澳洲SBS電視台的On Demand頻道不時作電影大師的回顧展（Spotlight ），今次放映的是華納·荷索（Werner Herzog）的十部舊作。荷索從一九六八年到二〇一九年拍了二十部作品。這個Spotlight on Werner Herzog的小輯，放映荷索十部電影，已經是全部作品的一半，而且當中不乏大家熟知的經典，，包括《天譴》（Aguirre, the Wrath of God）和《陸上行舟》（Fitzcarraldo），可以趁機對荷索有個不算太淺薄的了解。年輕時看德國導演的許多電影，例如荷索、法斯賓達（Rainer Werner Fassbinder） 、溫·韋達士（Wim Wenders）和獲加·雪倫道夫（Volker Schlondorff）等等，起初都是在尖沙咀太空館的演講廳看的，地方小，觀眾也不會多。場地不設劃位，隨便坐在那裡都可以，除非是熱門片可能多見人。這些德國電影放映，由市政局和歌德學院合辦，用特別便宜的票價推動德國文化，吸引到初看德國電影的我和不少喜歡重溫電影的人。記得應是《大拇指》同人介紹，不然那會主動看這些非主流的電影？我想應該找惟得查證一下。只記得後來再陸續在香港國際電影節中看到他們的部分新作。荷索有一部有關澳洲土著的作品《Where the Green Ants Dream》，當年應該就是在大會堂低座的劇院看過，中文名譯作《綠蟻安睡的大地》。那時候對土著的狀況一知半解，過後更加印象全無。意想不到的是，二十年後，我在這片陸地安居下來，幸運地還有機會重看這部電影。

我對香港電視台放映外國電影的印象是二十年前的。澳洲的電視節目的內容現在是如此這般，世界彼此相扣，香港也沒有理由不改變了。這𥚃沒有明珠930，沒有定時有電影放映。免費電視台的節目，流行的是Reality TV，假日間中放映全家收看的電影，視乎節日氣氛，《Home Alone》和《Love Actually》的確是其中的熱門首選。數碼電視廣播出現後，很多免費頻道出現，尤其是飲食節目成為主流，久不欠不斷重複陳年佳釀，用手機或平板電腦的程式串流觀看，讓你知道歲月不留情。此間唯一集中放映免費電影的頻道仍然是SBS On Demand，搜羅許多屬於Art House和非主流的電影。如果獨留在家中時間過多，覺得SBS On Demand仍然不足夠，可以考慮做收費大台Netflix、Stan和老牌的Foxtel的訂戶。至於Amazon，它的Prime頻道間有佳作，但如果單靠觀眾評分，恐怕沒有什麼值得看把你留住。我雖然是Amazon用戶，難得一星期看它的一齣電影或劇集，因為雞肋太多，不值得花時間搜索。說起來，才想起這段在家工作的時間，在眾多的串流的頻道中，除了電影，也看了不少的劇集。這麼多免費和收費的串流頻道，只有花多眼亂。更擔心的是你到底每天究竟要花多少時間看，才合乎付費的原則。家中的三十二吋電視，是最大的屏幕。坐在看，站着看，躺下在沙發上看，感覺都很不自在。家裡太多東西可以同時進行，反而看得不聚焦，搞得只有間中做些拉筋運動，保持清醒。我的一個學生是成功的電視推銷員，每次回港到他工作的店內聊一聊，才知道雖然新電視產品的屏幕越來越大，你可以買到最大的型號，但所謂合適的尺寸跟觀看的距離有個比例。想到可能最佳欣賞電影的好地方，還是回到聲畫設備齊全的電影院。年輕的日子跟著國際電影節的人看試片，不是在電影院，不是演講廳，而是在大會堂低座的某個通道中間，拉起一幅銀幕，架起放映機，拉了幾張座椅，關了燈，大家擠在一起看。那種仿似偷看的滋味，比正襟危坐看，更有些新意。我記得看完了電影，就在報上的專欄寫一段影話。那不是一篇正式的影評。基本上是個思考的過程：我看過電影，了解這個故事，然後寫一些關於它的事情。

荷索的的近作《Family Romance LLC》不在這次SBS On Demand頻道的回顧展中，相信是版權的緣故。二〇一九年它參加過康城影展，沒有得獎。二〇二〇年MUBI串流程式買下北美、德國、土耳其、澳紐和日本的播放權，安排了線上首映。荷索在開首介紹了電影和一些背景資料，電影放映完畢也有一個對話。不要誤會Family Romance和什麼家庭醜事扯上什麼關係。Romance只是指一種愛和親密的接觸。LLC是Limited Liability Company的縮寫。所以簡單譯作家庭親密事務出租有限公司，未嘗不可。它的服務是應顧客要求，在特殊的場合提供一個家庭成員身分，例如提供丈夫，太太、父親和母親的角色。Yuichi是這間公司的老闆，經驗豐富，許多時候需要親自出馬。片首就說一個和丈夫離婚許久的母親僱用Yuchi，叫他假扮父親回來跟十二歲的女兒Mahiro見一見面。豈料Yuchi演技太迫真，女兒覺得「久別重逢」的父親太親切，不斷要求見面和一起遊玩，女兒的母親只好繼續把合約持續下去。故事發展到母親對他發生了真正的感情，希望把一切變成真實，對Yuchi表示很想和他組織「新」家庭，一起生活下去。這時Yuchi才意識到顧客戲假情真，實在太危險。他想到如果對方真的不能冷靜下來，只好安排一次假死亡，正式結束這段關係。結尾Yuchi甚至懷疑自己的家庭，他的妻子有否僱用類似的服務，假扮對他的感覺。由於荷索是本片的攝影師，手持一部簡單攝影機拍攝，故意製造搖晃的感覺。加上使用全部業餘演員，甚至實地取景，捕捉演員即時的反應，游走於現實和虛幻之間，令許多人以為這是一部紀錄片。

聽說不少地方早已經有人經營這門特殊的服務，例如請人假扮男朋友或女朋友，以便過年回家時對雙親有所交代，這是否善意的欺騙？究竟有沒有對錯？荷索說電影的故事概念最初來自他的一個學生，結果兩人合作製作了這部電影。片中的其中加插的一幕敍述Family Romance 公司的服務還包括為網紅提供攝影師，在街上追蹤她拍攝，博取途人注意，正好說明了世界上真實和虛幻之間的模糊界線。荷索用這個仿效紀錄片的方法拍攝，自然是他的本意。但另一幕公園內青少年練習劍道，他們手中有形無形的劍，正是荷索說明這是創作而不是紀念片的一個場面。

片末的訪問，荷索被問到如果Family Romance公司提供服務，他想要什麼。他想了一想，然後說要一個能操巴伐利亞（Bavarian）語又足球技術高超的人，來到現在洛杉磯的家跟他一起用巴伐利亞語一邊高叫，一邊踢球。原來荷索雖然出生慕尼黑，但第二次大戰末期，房子被盟軍炸毀，舉家搬到遙遠的巴伐利亞山區居住直到十二歲。雖然巴伐利亞是德國的一個州，但有自己的語言。這段童年的歲月，可能是他一生最懷念的時光。如果可以重溫，當然是無價。

標題照片：八年前悉尼港的環形碼頭Circular Quay，遊輪泊岸。拍攝於二〇一四年三月，使用徠卡相機，28mm鏡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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