舊書回收
我的最愛,並非一定是你的最愛。但我的不愛,可能是你的至愛,所以才久不久有把舊書送出去的念頭,而且要真正捨得的送出去。

我的房子的一角叫書房的地方,放置了我的書架。書架上堆滿書。但我的不成文習慣是,前面的無論如何擺放,一定不可以遮掩後面的,好等我知道記憶中的書,究竟還否存在?因為我的腦海中,曾經以為還在的,經過這個方法,終於知道它原來早已離我而去。這樣最好,不必常常以為還會出現,有個不合理的期望。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是記憶,但偏偏以為自己的記憶最可靠,常常跟人鬧得臉紅耳赤。人類有改寫歷史的習慣,寫了又改,改了又寫,自已寫了,別人又來改,寫寫改改,最終不知道是驢是馬。難怪野史反而最令人看得賞心悅目,大快朵頤,有種說不出的滿足。等於翻閲書本,最有興趣看的反而是註釋,因為那裡是進一步了解人物相互的關聯,故事中的故事。現在大家坐在一起說說從前,我已經習慣聽,而且刻意要留意别人說些什麼。起碼我知道這些對話中,認識清楚有多少曾經是發生過的事,別人如何看待。即使不同意,也不要動怒。因為從歲月中走過來,即使踏上同一段路,沒有一個人走的路是和別人相同的。雖然沒有辦法完全同意别人的看法,但終究還是要繼續活下去。
不過我肯定的說,這些留下來的書,屬於看過的,為數不多。我想可能不及十分之一,不過看過了,沒有留下什麼印象,屬於不好看的,也是事實。跟期望有落差,也很正常。村上春樹的近作《街とその不確かな壁》(城與不確定性的牆),有些書評就直接說是炒冷飯,同樣的主題和類似的情節,村上以前都寫過了,沒有什麼驚喜,不值得看。其實村上春樹曾經在一九八〇年在文藝雜誌《文學界》發表過同名的六萬字中篇小說,他覺得作品仍未成熟,沒有出版。於是他在二〇二〇年新冠肺炎肆虐期間,開始重新寫,直到二〇二三年出版。其後施小煒簡體中譯本、賴明珠的繁體中譯本和Philip Gabriel的英譯均於二〇二四年出版。四十年後,村上以七十四歲之年完成了這部小說。如果說改寫是不接受的,就沒有這部小說。巧合的是,村上春樹在後記寫道:真實並不存於一種一成不變的靜止之中,而是存在於不斷的演變和推移之中(施小煒中譯),就是預科到出版後的負面反應,先來一個交代。印象之中,村上春樹在小說作後記,並非尋常。老實說,喜歡和不喜歡,最好都交由讀者判斷好了。作為出版商,總希望書籍能夠得到更多讀者的喜愛,而不是讓它存留在倉庫中。不過書的命運由天不由我,在讀者不在作者。有一回一個出版社朋友跟我說,我們的書倉要清理舊貨,你餘下的書怎麼辦?我說送出去給當然好,不過心想即使免費,短時間內也有困難安排吧。結果最終也是被送到堆填區。我衷心感謝出版社通知我最後的處理,雖然不捨,但讓我知道,我的書終於成了絕版,可能有點價值。放在倉庫太久,變成了負累,清理一下,對出版社絕對是好事。
我的最愛,並非一定是你的最愛。但我的不愛,可能是你的至愛,所以才久不久有把舊書送出去的念頭,而且要真正捨得的送出去。我聽說朋友把書贈送别人,不到半天又取回來的故事。上次寫過送書的難處,朋友回應道,悉尼其實還有不少收集舊書的地方,給我一些資料。我上網一看,發現悉尼北岸果然有這些機構,不妨試試。這間慈善機構叫Lifeline,顧名思義,是民間團體,主要提供全時間危機支援和預妨自殺熱線,亦可透過捐贈食物和書籍,幫助機構的正常運作。設於北悉尼的三個書籍收集處位於我家附近的地點,駕車前去,應該不超過三十分鐘。上星期趁天色陰暗,先驅車到第一個地點。網站說這是個無人看守的銀色鐵皮棚屋,位於機構後的公眾停車場。按衞星導航指示,不到二十分鐘便駕車到來。公眾停車場泊滿了車,我只好匆匆把車泊在一旁,心想我只不過是帶來一個小紙箱載滿的書,放下便馬上開車離去。原來這個鐵皮棚屋位於車場入口附近,其實不算小,可能有二十平方米。走近去一看,棚屋的半度門已經關不上,另一半長開著。裡面堆滿了及腰的書籍,都是盛載在紙箱裡,數量多,因此門都關不上了。網上資料說一星期有人到來清空三次:星期一及五的早上及星期三的下午。我來的時候剛好是星期三下午二時多,可能很快便會有人來清空。兩天之間,拿來送贈的物品竟然那麼多,証明大家非常支持。難得的是,棚屋無人看守,任何時間都無任歡迎,亦不怕看人臉色。我碰上一個女士提著三箱DVD,大家聊起來,才知道這些光碟是她母親的遺物,大概有三千多張,可能要來多兩至三次才完全清空。這三千光碟可能是陪伴她的最後日子,來不及想到身後如何處理。不少電影和小說中,或多或少借這些清理遺物的情節勾起往事,回憶一番。
網站說得很清楚,收集的東西,包括新舊書、漫畫、教科書、地圖、音樂和電影光碟、黑膠唱片、外文書籍、電腦遊戲、郵票和拼圖遊戲。不接受的包括《讀者文摘》、《美國國家地理》和《澳洲國家地理》雜誌、百科全書、錄影帶和學校或其他圖書館的下架退役書籍。同時亦提醒,如果鐵皮棚屋堆滿物品,請把物品帶往另外的收集處。不過只要棚屋仍有少許空間,大家仍然把物品放進去。你細心看看,雖然差不多關不上門,大家還是小心翼翼,不想多走一轉。看來要增加清空的次數了。
今次我帶的書籍不多,於是一星期後,我又嘗試來到另一處收集站。這地方其實距離鐵皮棚屋大概十分鐘車程,更接近我家。收集地點正是機構的辦公室旁,也可以直接駕車到達。停車場是位於車道盡頭的高地。車道沿途都是高樹,要慢駛才不會撞到樹枝。收集處有三人正在把書籍分類,他們的年紀比我還要大,可能都是志願者抽空來幫忙。其中一人把太破爛的書籍,直接丟進回收筒,當廢紙處理。我跟他們寒喧一番。其中一個女的提醒我,Lifeline每年都在北悉尼舉辦舊書書展,不妨到來支持,接著把單張給我。
送出我的部分藏書,是否還會買?但亦不妨去看看舊書書展,見識一下。我懷疑自己的閲讀速度,已經遠遠不及從前,而且我有兩個社區圖書館的會員証,可能借書比買書實際,或許乾脆考慮買電子書好了。到了某個時候,我決定會開始閲讀書架上剩下的書,然後一本又一本的送出去,因為再看的機會等於零。不過我仍然深信,如果能夠與人共享好書,是一件快樂的事。
標題照片:悉尼海港Walsh Bay一帶,拍攝於二〇二五年三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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