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張笑臉

兩個月前參加過一個導賞團,免費遊了一趟悉尼的 Anzac Memorial。紀念館的導賞團行程短短一小時,卻只能安排在星期三和星期日上午的十時三十分舉行。

一張笑臉
悉尼的Anzac Memorial 

悉尼的連鎖大超級市場,年中無休,唯獨是有三天例外:聖誕節、復活節星期五(Easter Friday)和復活節星期日(Easter Sunday)。超市關門,超市所在的大型購物商場,也上關大門。裡面的店鋪當然也不能開門營業。近年大商場其實已經成為了大家日常生活的消費好去處,吃喝玩樂,有免費兩至三小時泊車,沒有理由不受歡迎。如果要認真逛商場,三小時勉強足夠。許多大型連鎖商場,例如Westfield 更懂得做生意,手機上安裝了Westfield Plus這個應用程式,預先登記了自己汽車的車牌號碼,進入商場停車場,鏡頭核對了你的登記車牌,就自動免費多送你兩小時。一般購物,四小時應該足夠,除非你是天生購物狂。如果你對購物如此執著,根本不會在乎那些額外的泊車費。這個免費泊車的安排,相信商場早已研究過流量,算是很慷慨的了。購物吃東西之外,我只想到如果到商場內的電影院看一齣三小時長片,再花時間找泊車位, 四小時畢竟很勉強。老實說我還沒有在悉尼看過如此長的電影的經驗,也很害怕繁忙時段找泊車位太麻煩。所以不知道在這個情況下,商場有沒有特別的安排給看電影的人。

新州的復活節長週末假期剛過去了,但學校假期仍然繼續個多星期,直至下個公眾假期:四月二十五日的 Anzac Day(澳新軍團日)才結束。新州的每個學期平均十星期長,一年有四個學期。每一學期之間是大概兩星期的假期,暑假當然是個例外。今次的假期碰上復活節和 Anzac Day,所以較長。Anzac Day是全國重要的日子,是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澳洲新西蘭聯軍,於一九一七年四月二十五日凌晨,在土耳其Gallipoli反攻的那場死傷枕藉的戰役。那天各大城市有紀念儀式,某些商鋪可能休息半天,讓大家出席悼念這場戰役死去的士兵,也藉此反思戰爭帶來的傷痛,所以這個假日,並無歡樂的成分。如果大家想追溯這段歷史,不用遠道前往首都坎培拉參觀戰爭博物館(Australian War Memorial),走到悉尼市商業中心區附近就夠了。Hyde Park這個公園的戰爭紀念館 Anzac Memorial,就是主要紀念這場戰役。這座Art Deco風格的建築物由上世紀二〇年代移居悉尼的英國雕塑家George Rayner Hoff,跟澳洲的建築師Charles Bruce Dellit合作設計,但文獻記載中並無記載實際施工開始日期,只知道一九三四年十月完工。到了二〇〇七年,紀念館的基金信託人建議為整個建築物進行修葺工程,並且擴建南北兩翼,完成原來設計者的規劃。但欠缺資金下,計劃遭到拖延,直到二〇一六年才正式動工,結果耗資約四千萬澳元的改繕工程終於在二〇一八年中完成。紀念館於同年的十一月十一日正式開放給公眾參觀,那天恰好就是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一百年。回想起來這一百年間,很可惜,地球上的戰爭,幾乎從未停止過。兩次世界大戰合計約死了五千到八千萬人,其中單計平民死傷,就有約三千八百萬到五千五百萬人。這麼多的死傷,如果吸取教訓,一個紀念館就足夠了。

兩個月前參加過一個導賞團,免費遊了一趟悉尼的 Anzac Memorial。紀念館的導賞團行程短短一小時,卻只能安排在星期三和星期日上午的十時三十分舉行。我參加了星期三那一團,那天不足十人出席,可能因為是平日,沒有很多像我一樣的閒人,在一般要上班的日子到來,了解一下這段歷史。星期日的時段可能較旺場。週末適合一家大小同來,相信參加導賞團的人數很不一樣。但是日矚目所見,除了我們這個導賞團,還有不少由學校組織學生活動,到來這個地方參觀,可能作為認識本土歷史的一部分。那麼即使星期日,也不一定有很多少年人有興趣再來,說不定遊客居多,來到拍拍照,見這個地方要莊重一番,直播也免了。記得紀念館曾經受到塗鴉破壞,可能是一些人要挑戰一下權威,找個市中心地標,引人注目。事件得到傳媒報導,但到底要表達什麼意見呢?卻看不到。要搞多些導賞,在於參觀的人數有沒有增加,也需要聘請不少有經驗的導賞員。這些導賞員,往往是義工。先要有一腔熱誠,又要對這段歷史和紀念館的裡外熟悉和有濃厚的興趣,真的不容易。所以跟我們介紹紀念館的導賞員,看上去,外貌都跟我們這群參觀者差不多年紀,可能要稍為年輕,但中氣十足,很可能是朝夕鍛練所致,有條件當一個老師。後來我們參觀圖書館,看到介紹我們藏品的館長,年紀比我們參觀者中的任何一個都要大,但他對工作非常熱愛,非常樂意介紹內裡的特色,還有新添置的藏書,証明除了收藏以往的歷史,紀念館也留意近代的事件。其中有一個新開設的展覽館,介紹一九六二至七二年澳洲參與越南戰爭。十年間,澳洲由最初派兵三十到最後一共派出六萬一千人,最後五百二十一人陣亡,三千人受傷。七零年代初期,反戰呼聲高漲,各大城市共有二十萬上街抗議,最後一批士兵於一九七二年三月回國。據統計,這場持久的戰爭中,接近三百萬越南平民死亡。越戰於三年後結束,但其後十年間,受政治迫害的人紛紛逃離越南、老撾和柬埔寨,經澳洲政府在各國難民營中甄選九萬多人,在澳洲展開新生活。現今澳洲二千多萬人口中,二十六萬出生於越南。

越南難民對香港人豈會陌生?中七那年初夏,高級程度考試結束,成績要差不多兩個月後才公佈,我在報上找尋職位空缺,GE電子廠向應屆畢業生招手,只做暑假工,職責是裝嵌收音機。我分配到輸送帶旁邊,按Line長的指示安裝其中的一個組件,第一次真正體會工作的滋味,很滿足。那時候GE有個中文名叫「奇異」,出產不少的家庭電器。家住筲箕灣,每天早上乘渡輪到觀塘,再步行十分鐘左右到GE的工廠。GE生產線佔了工廠大廈的其中兩層,其中有飯堂,更有醫生護士當值的診療室。有一次不舒服,看醫生開藥給我,叫我請假回家休息。我從未想過有如此好的員工福利,至今仍然印象深刻。考試成績公佈期近,我們這些學生即將離職,空缺如何填補?那時候在港的越南難民,終於可以獲准每天離開難民營出來工作。最大的啟德難民營接近觀塘,難得是GE接受營裡的越南難民到來上班。離開的一星期前,工廠安排了一個越南女子,來接替我的工作。我叫她坐在我原來的座位上,慢慢教她如何在輸送帶上取一個部件,完成裝嵌後放回輸送帶的過程,直到她學會。我記不起的是:究竟我們是如何溝通的?那時候究竟是否用我非常普通的英語?我更記不得她的名字。

我今天依然記得,她那張非常開心的笑臉。那時候的我有許多不明白,許多為什麼。多年以後現在我終於明白了,那個不用說的原因。


標題照片:悉尼的Anzac Memorial 。拍攝於二〇二三年二月,使用徠卡相機,16-35mm變焦鏡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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